我知道了
“志工”柏瑞
—— 我的台湾同学之二

■ 董 玥

在来台湾交换之前,我的心情是不安多于惊喜的。不安于是否可以适应环境、学习能不能跟得上、和房东如何友好相处、饮食和家乡的差异究竟有多少……在一箩筐的担忧之下,最头疼的就是“怎么和当地的同龄人交流”——这个十分重要的问题了。

刚到台南大学的国语文学系,身处于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,我第一次产生了“身世浮沉雨打萍”的怅然。尤其是那若即若离的“湾湾式”国语,无时无刻都回旋在耳畔,提醒着我:这是海峡对岸的异乡。甚至,我还一度不愿意开口说话,不愿意看见他们听到“大陆普通话”时,那种虽友善但新奇无比的神情。我厌恶自己被看作一个异类,但我也深知想要真正融入其中,又是多么漫长而困难的事情。

就是在我最惶惑的时候,柏瑞伸出了援助之手。那是系主任的“史记”课堂,因为选修这门课的几位交换生没有教材,张老师就让班上一个名叫柏瑞的同学,去楼上的系办帮我们影印。柏瑞是台南本地人,身上散发着一种台南人特有的淳朴、和善与热情。起初,我们互加了line好友,他找我聊天,我只是礼貌地回复。毕竟,彼此的成长环境迥异、认识的时间短暂,实在觉得没什么好聊的。第一次抱着手机和他畅聊,是在他主动提及两岸政治话题的时候。那天,讶异之余我紧盯着手机屏幕,心里百转千回了好一会儿,最后坦率地谈了自己的看法。我想:“既然是你先挑起争端的,那我就奉陪到底吧。”没想到,他的反应倒很平静,后来还饶有兴致讲了台湾在国民党戒严时期、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往事。他还说:“以后遇到什么困难,不用担心,尽管告诉我喔。”

也许是捅破了最敏感的政治分歧,最强大的隔阂已经消除了。此后在和柏瑞的相处中,我反而自然了许多。后来,我才知道,他曾跟随父母搬到台北生活多年,近期才回台南的。相较于台南一望无垠的“深绿”,台北“偏蓝”的人则更多一些,这也就难怪为何在论及政治时,他的态度出乎意料的包容与温和了。此外,他还是一个非常细心的男孩子,对待交换生的校园生活,他往往比我们自己还关心。常常是事情还没发生,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。比如,学校或系里近期有哪些报告,他会提前发通知,以免错过;下周的课程有哪些作业要交,他会整理好,用line传讯息告知;4月21号,台湾举行万安演习,他在前一天嘱咐我们13:30—14:00期间不要外出;甚至第一次去国立台湾文学馆听报告,是他在网上预约后,又顶着晌午的大太阳,去帮我们取票……他从不曾要求我们有所响应,只是用心在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。乐于助人的习惯,似乎已融入到了他举手投足间的个人素养中。

在举目无亲的台湾,柏瑞的热情好像一把火焰,熊熊燃烧,生生不息,让我体会到了久违的踏实与感动。不同于一些同学客套的寒暄、疏离的微笑,他总是用实际行动在表示:台湾欢迎你。虽然和柏瑞不同班,但是因同修了“史记”、“现代文学”、“中国古代寓言”三门课,在图书馆、教学楼前或者上下楼梯时经常偶遇,平日里也会用line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,所以于点滴积累中,也渐渐地熟悉了。原来,作为“同学”的柏瑞,和作为“朋友”的柏瑞,还是挺不同的。以前,他的帮助虽非常细致、考虑很周全,但多多少少有点例行公事的意味,措辞常常是:“某某同学早安!因学校将举行××活动、某某老师要求缴交××作业,请记得提前准备。祝福平安顺心”云云。现在呢,斩头去尾,话风直接变成了:“吴教授的讲座可精彩啦,下周一9:30启明苑,结束一起交流心得喔”、“最近一直下雨,有些地方还淹水了,你要记得带雨具喔”、“这周六宪人老师组织大家去高雄旗山,听说很不错耶,你也一起来吧”……由刻板到随意,气氛愈发自在融洽了。

及至后来,他还霸气测斜,终于暴露了一枚“逗逼”的本质。聊天时,不仅狂刷撞墙、泪奔、汗颜、升天等一连串蠢萌蠢萌的表情,还有各种层出不穷、稀奇古怪的“呓语”:“不想写作业,一写就死脑细胞,还好我有跟老师说对不起”、“春天到了,花色正美~~~今天的目标:出门天气好,回家吃饱饱”、“建国正在家改卷子唷,我先准备好明年怎么跟他奋斗吧,噩梦很快就过去惹”、“下周估计会出现第一个飓风,台湾多风多雨,风雨锻炼人”、“等我开始开玩笑的时候,你就知道我的心中小剧场常在演绎什么乱七八糟的怪剧情了”……每到这时,我就双手托腮默默看他搞怪,然后一脸诡异地笑,心里悠悠回一句:“不错不错,小伙子!我给你101分,留1分给你骄傲哈哈!”除了时不时地搞怪,日常生活中,柏瑞其实是一个很认真的人,上课认真听课记笔记、课间认真向老师请教、课后到校外认真做兼职,反正只要有事经过他的手,简直比质检还可靠哪。

这种特质带到朋友间的相处中,却常常令人啼笑皆非,我还一度怀疑他是个轻度“强迫症患者”。比如,你无意中吐槽,他不仅get不到槽点(也许这也算两岸文化差异?!),还头头是道地跟你分析,之所以会产生这种心里的历史渊源。记得有一次,我只是说了一句:“那个老阿公有点敌视中国大陆啊”,他先回了一句:“这个,应该很正常吧”,然后就跟了一长串分析老阿公的出生时间段和国民党来台吻合、当年台湾本土人和外省人的矛盾冲突、老阿公的祖上也许曾遭遇二二八迫害、家庭整体的政治倾向对孩子的终生影响云云……洋洋洒洒好似在答申论题,震惊得我半天不敢吭声。还有一次,我只调侃了一句台湾的天气,他安慰一番后,又即兴来了一篇“台湾天气的成因及预防措施”的报告,弄得我不知是哭好还是笑好。天哪,像他这般奇怪又喜感的个性,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呢。

无论如何,能够在台湾结识柏瑞,并收获这份友情,真的是我最大的收获之一。正是他热心的帮助,使我逐渐放下了戒备、放下了恐惧,一身轻松地融入到了全新的环境中。“请让我来帮助你/就像帮助我自己/请让我去关心你/就像关心我们自己/……”“同学”柏瑞和“朋友”柏瑞,如同一扇窗户,让我得以勇敢地伸出双手,触摸到了海峡对岸这一片美丽的、同龄人的世界。